印象派在19世紀開啟了回應光線的序幕,將從前的古典虛擬光源徹底屏棄,開始再現真實眼睛所見﹔忠於光線的種種特質,成為印象派表現的一重要主軸﹔不僅是風景畫,包含馬內、雷諾瓦等人都留下了許多自然光下的精采人物(肖像)作品。
對於我繪製的肖像畫,其中也大有很大的一個成分,是在「回應光線」,在印象派一百多年之後重新使用這種古老的操作,並非一種「復古」,而是深深有感在現今的時空之下,光線不論是性質或是扮演的角色都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,值得重新再次思考。從前印象派不只是選擇忠於眼睛,也挑戰當時的學院傳統,而時過境遷,當年的挑戰者,現今早已成為主流美學的一支,這樣歷史悠久的操作形式,卻可能也跟當年的學院派一樣,喪失某種回應現實的能力了。
當然,現在的人依然時常在正常的光線下活動,可是「人造光」的出現,卻大幅改變了人與光之間的關係,此處所說的人造光較不是指電燈等照明設備一類,而是主宰著現代視覺的新發光體「螢幕」。從前光跟視覺的關係往往是建立在從光源至被觀看物至眼睛「照射-反射-接收」這樣的關係之下﹔我們所處的時代,發光體(光源)卻常常取消了被觀看物的角色,不同的色彩、形狀不再需要一個具體事物的反射,而僅是發光體(光源)製造的幻象而已。光線一舉從作為視覺與物體之間的媒介,攀爬至一個足以主宰視覺的地位,人觀看的不再是光線照射下的物體,而是光線本身。
對我自己而言,要回應一個光線角色上的轉變,不單單是再現所能做到的事,為了表現更為強勢的光線,我調整了描繪人物的方式與構圖,首先在描繪方式上我用了更多的類似表現主義的線條與變形,來強調深受發光體製造的幻象的癡迷狀態,顏色上則用大量的單一色調籠罩畫面,以強調光線不見得包含所有顏色的光譜只是因為「吸收、反射」而有所見顏色差別,更可能打從當初散發的光線,就是不完全且是受某種控制散發的。
關於構圖部分,考量上則比較關於我對於肖像畫的幾個看法,一般的肖像畫會習慣讓人物至於畫面中央,視線投向畫面外(觀者),或是畫面空曠處(暗示某種空間),在我的畫面裡,我則習慣只讓人物佔少數(不超過一半)的份量,而且視線指向的是畫面的邊界;視線指向畫面邊界,暗示的便是強烈發光的平面,同時也是空間的終結﹔人在廣大的空間中卻選擇身處較小的位置,則是暗示著現代人最于光線幻覺的強烈趨性;總體來說,我希望營造的不僅是新光線形式之下的視覺特徵,更多是關於光線如何影響了被我們觀看的人(對於繪畫者來說也就是畫作中的人物)。
談論當代議題自然有千百種方法,可是對我自己來說繪畫仍是人對于視覺的回應中,非常本能的一環;這樣的做法或許依然逃不出一種視覺再現的框架之中,但或許至少在這樣的操作當下,自己能短暫從幻覺中脫逃,用第三者的角度來觀看著份幻覺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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